国王十字车站

ADHP|《Alive》Chapter 8

*通用预警见前文，非典型HE，不要再问了。

*第七章已修订

如果以上没有问题，祝食用愉快。

08. 

        阿不思和泽尼尔一直聊到了太阳西沉。

        “有时我真的羡慕你。”

        泽尼尔放下茶杯，缓慢地开了口。阿不思没有接话，他已经预想到了泽尼尔接下来会说些什么。那不会是他想要提起的话题。但阿不思明白，很快他也将失去逃避面对这个问题的权利。无论泽尼尔提起与否，他都将面对这一切。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从来不会为了任何人、任何虚无缥缈的幻想而停留。

        “周游世界，翻山越岭，就为了追寻那一丝可能的真相——阿不思，你过得非常纯粹。”

        “显然，我非常幸运能够专注于我所想要专注的一切。”

        阿不思面不改色地接过了泽尼尔意有所指的话。

        “这是我过去与你通信的时候一直欣赏你的地方。”泽尼尔毫不避讳地直言，“有时候我也会想，究竟是什么能让你在乱世中保持这样纯粹的追求。以前我以为你能如此，是因为你是英国人，英国人当然不需要担忧我们阿尔巴尼亚人所忧虑的一切。但现在我改变了我的看法——你给自己的心施了个泡头咒，把自己和现实的漩涡隔开。这样现实的俗恶于你不会有分毫的影响。”

        阿不思轻声叹了口气。

        泽尼尔的话无异于指责。尽管这样的指责无法撼动阿不思分毫，却仍旧让他感到疲惫。没有人能够真正理解过去十年对阿不思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哪怕是一直陪伴着阿不思的哈利，恐怕也无法理解一个幽灵的陪伴对于他有多么重要。

        阿不思身边近乎所有人都在劝说他，他的才华不应该止步于研究火龙血，尽管他已经将研究做到了极致。埃菲亚斯不止一次向他写信表达对世事的担忧，并希望他能够走上自己曾经规划的道路——进入魔法部，带领整个英国巫师界的改革。人们期待着新的救世主出现，拯救巫师世界于麻瓜永无止境的战火。阿不思曾傲慢地以为自己会是那个救世主，可事实证明他并不是。他的能力，他的天赋，倘若不加以限制，总有一天会将应该珍视的人推入深渊。

        “我对此持保留意见。”

       泽尼尔浑不在意地笑了笑，给阿不思的茶杯续上了茶。赤褐色的茶汤已不再冒着热气，温凉的茶水在这样的天气显然不是入口的最佳温度。泽尼尔显然忘记了给茶壶施一个保温咒，又或许他有意让自己忘记巫师的生活方式，让自己彻头彻尾扮演好一个麻瓜。

        “我总是在想，我们——我是说巫师——我们应该如何去抵抗即将到来的命运。我想你应该有所觉察，巫师在与世界命运的对抗中总是脆弱的。尽管我们拥有魔法，尽管我们天赋异禀，但我们仍旧不会是这个世界的主角。魔法只能给予我们微不足道的自保能力，但很快这样的能力在麻瓜的长枪大炮下也会消失殆尽。”

        泽尼尔望向了窗外赤色的云霞，眼里流露出忧愁的情绪。

        “你看，太阳落下看似漫长，但往往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就像溘然长逝的病人，挥别人世也只是一瞬间的事。等待巫师群体的或许也是这样的未来——我们的世界也无法避免地会像太阳下落一样，隐没在地平线之下。”

        阿不思敛下眸，把玩着自己的手指。

        “阿不思。”泽尼尔转过头看着阿不思，再开口却是另一件事，“你看我现在像不像一个麻瓜？”

        “我看不出你的伪装有什么破绽。”

        “这就是我绝妙的主意。”泽尼尔笑了，“几百年前阿尔巴尼亚被土耳其人吞并，巫师世界选择了沉默。可是这样的沉默换来了什么呢？土耳其的巫师世界同样对我们发起了进攻。尽管我们拥有魔法，但仍旧无法在纷争中保全自己。炮火所到之处皆是一片灰烬。”

        “所以你打算成为麻瓜？参与到他们所有的纷争当中去？”阿不思一时间没能理解泽尼尔的思维，“过多的参与麻瓜世界不是什么好事，你我都知道其中后果。”

        “战争早就成为了媒介，将两个世界连接到了一起。阿不思，我和你不一样，摆在我面前的路无论选择哪一条，结局都一样。我的同胞，阿尔巴尼亚的巫师群体只剩下不足百人。恐怕比你们霍格沃茨的学生都要更少些。倘若再放任土耳其人蚕食我们的土地，未来阿尔巴尼亚的巫师群体将不复存在。阿不思，我不像你，我是没有办法独善其身的。”

        “所以我决定扮演一个麻瓜，参与麻瓜世界的斗争。为了复兴我们的国家。”泽尼尔伸开双臂，向阿不思展示屋里的陈设，“你猜我如何发现的甘普基本变形法则的第五个例外？因为我这十年里每一天都在做着同样的事情，将我生活里所有的巫师物品变成麻瓜世界的模样。”

         这太疯狂了。阿不思想。而他竟然有些许理解了泽尼尔的选择。

        “只要我们的国家复兴，我们就不会再遭到土耳其人的压迫。巫师和麻瓜又有什么分别？我们都是乱世当中微不足道的尘埃罢了。”

        阿不思又叹了一口气。

        “好吧。我尊重你的选择。我的老朋友，我只能祝你好运。”

>>>

        “你看起来似乎有话想说。”

        离开泽尼尔家已是深夜。地拉那不像伦敦，街上没有路灯。月光冷冷地照着并不平坦的路面，在地上淤积的水洼里落下残缺的投影。阿不思和哈利走在大街上，寻找着适宜落脚的去处。注意到哈利诡异的沉默和时常纠结的表情，阿不思率先开了口。

        “我的脑子很乱，”哈利诚实地说，“其实我没太明白你的朋友究竟是怎么想的。”

        阿不思没有意外哈利的疑惑。哈利对政治的迟钝令他印象深刻。诚然，哈利是已经死去多年的灵魂，他本不该对世界现实产生类似关心的情绪。是阿不思强行将哈利留下，导致哈利被困于尘世。可是哈利有时对世事展现出的、非同寻常陌生，都像是在暗示他从未在这个世界生活过那样。

        或许这才是事实真相。阿不思想。他的复活石召唤来的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游魂，正因如此哈利与这个世界的一切俗恶都格格不入。也正因如此，哈利才会美好得像是不存在这个世间的假象。

        “我想你应该对麻瓜世界最近几百年发生的事情有所认知？”

        阿不思最终放弃了深究这个问题，一如他过去常常做的那样。他明白自己又一次地在面对真相的时候选择了退缩。他在逃避去探究哈利真正的来历，就好像深究下去会将这个过分美好的梦击碎。

        “唔……”哈利讷讷地说，“算是吧。我的历史和魔法史一样糟糕。”

        阿不思微哂。

        “我不意外。”他慢吞吞地说，“但是你已经知道了麻瓜在无止境地扩张。英国的魔法部为了防止麻瓜政府将手伸向魔法界，主动断绝了一切与麻瓜之间的联系，并且出台了非常严苛的保密法。事实上，大部分国家的魔法部都是这么做的。唯一的例外是奥斯曼土耳其。”

        见哈利听明白了，阿不思继续往下说道：

        “土耳其巫师界认为自己可以凭借麻瓜的扩张从中获利，借着战争干了不少渔翁得利的勾当。侵略阿尔巴尼亚只是其中之一。这也是为什么泽尼尔说战争早已将巫师世界和麻瓜世界连在了一起，他指责英国人无法理解阿尔巴尼亚人的忧虑并不是没有来由的。我们确实不需要直面战争，我们寻求的不外乎保全自己。但我想，我们确实拥有相似的忧虑。”

        “你的意思是……”哈利皱紧了眉，“我们很快也会面对战争吗？”

        “很遗憾，我想是的。”

        哈利徒劳地张了张嘴，似乎想到了什么，最终没有说出口。

        “麻瓜世界的摩擦越来越严重。”阿不思停下了脚步，抬起头看向了天上的月亮，再开口时声音也不自觉地带了忧愁，“无止境的军备竞赛不仅影响到了英国魔法部和德国魔法部之间的交往，也使欧洲大陆各地出现大大小小的摩擦。阿尔巴尼亚人的斗争不是孤立的事件，民族的伤痕和仇恨总有一天会变成引燃一切的火。哈利，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感觉。巫师世界从来都是麻瓜世界的附庸。尽管我们自负于魔法天赋，可是麻瓜们的一举一动仍旧深刻地影响着我们的一切。”

        月光清冷地照着，朦胧地描摹着万物的轮廓。寒夜的低温伴随着冷风，无情地吞噬着一切。

        “我们能做些什么吗？”

        哈利有些无措地抓住了阿不思的手腕。幽灵冰冷的触碰同寒夜的风一样，没有一丝温度和重量。

        “我们怎么可能改变世界呢？”阿不思轻声反问，“我们，一人一鬼，要如何阻止可能到来的一切？这并不现实。”

        “你当然可以。”哈利很快地说道，“你可是阿不思·邓布利多，有什么是你做不到的吗？”

        阿不思忽然感到一阵失望。他没有想过，哈利也会像所有其他人一样，对他说一些无关痛痒的无聊期望。阿不思曾以为哈利拯救了他的灵魂，拯救他于疯狂和绝望的毁灭。可现在哈利却背叛了他的期望，想要将他再一次地推回丑恶的权力争夺当中去。

        “我不可以。”阿不思冷漠地答道，“我不适合这件事情。”

        “你明明不是这样的！”哈利急切地说道，“阿不思，想想我们早晨见到的那个孩子！你不想帮帮他吗？如果即将到来的战争会使成千上万的人死去，难道你能够袖手旁观吗？”

        阿不思没有说话。哈利提到的是他一直在逃避思考的问题。他几乎立刻感到了羞愧。

        “阿不思。做些什么。”哈利的语气变成了恳求，“我已经死了，我无法像你一样做到那么多事情。但是我也可以帮你，哪怕只是传递一点信息。我们不能就这样看着。想想你自己的良心，它会过意得去吗？”

        良心。阿不思在心底里重复了一遍这个词。什么是良心？什么样的行为是对得起良心？阿不思仍旧会有些困惑。他以为自己的权力欲会伤害别人，会带来灾难。因此他必须远离权力争夺，这是他的良心。可逃避现实仍旧无法让他得到解脱。除非他闭耳塞听远离人群，不然战争的威胁将永远成为他心头挥之不去的阴影。

        阿不思看向了哈利。这个与世间一切俗恶格格不入的纯洁灵魂热烈而迫切地盯着他，直白地用眼神诉说着信任和期许。阿不思不免感到困惑——虽然哈利在看着他，可他却隐约觉得对方望着的并不是自己。他并不明白这样的直觉从何而来。

        “哈利。”阿不思轻轻开口，“你在看着我的时候，究竟想看谁？”

        哈利愣了一瞬，似乎并没有跟上阿不思的思路。

        “你在说什么？”

        “你真的对我有这样的期待？”阿不思怀疑地问道，“我并不认为过去十年我有任何一刻展现出了超凡脱俗的领导才能，足以让你信任我可以拯救世界。”

        “是的，你不相信！”哈利似乎被阿不思激怒了，他大声地叫唤了起来，“你该死地从来都不相信我！可是我仍旧像一个傻瓜一样相信你！阿不思，我真的搞不懂你在想什么。你明明会为这一切感到难过，可你该死地就是不承认！我一直在看着你！只有你！阿不思·邓布利多！你满意了吗？”

>>>

        那天晚上阿不思做了一个梦。

        梦里戈德里克山谷的夏日炫目又窒息地漫长。灿烂的阳光照耀着每一个角落，却始终无法驱散笼罩着阿不思的阴影。随时可能发病的妹妹、脾气恶劣又敌视他的弟弟、家里永远擦不干净的灰尘。每一样都是一把无形的锁，重重叠叠地垒在一起将阿不思牢牢地拴住。老房子如同暗不见底的深渊，时时刻刻拖拽着阿不思向下沉。

        然后格林德沃敲开了他的家门。带着五月鲜花和夏日阳光的味道蛊惑着阿不思朝着一个虚构的山峰走去。他站在山巅凝望宇宙，天上的星星都为他闪烁。阿不思沉溺于这样广阔到令人窒息的景色，幸福的晕眩袭击了他，让他洋洋自得地哼起了歌。

        直到他低下头，看见了通向山巅路上的累累白骨。天上的星辰和宇宙的广阔都碎成了灰烬，只有死亡才是血淋淋的真实。

        阿不思惊恐地看见层层叠叠的尸骨朝他伸出了手。淋漓的鲜血染红了阿不思的长袍，失去双眼的骷髅用空洞紧盯着他。在这样近乎窒息的凝视下，白骨开了口。

        “阿不思，你杀了我。”

        阿不思的呼吸微滞。

        然后白骨慢慢生出血肉、长出皮肤，变成金发蓝眼的瘦弱女孩。阿不思几乎要落下泪来。

        “安娜……”他颤抖着伸出双手，却又在触碰到阿利安娜的前一秒停留。

        “阿不思，你杀了我。”

        阿利安娜尖叫着哭诉着，推开了阿不思。她不停地重复着同一句指责，像是冰雹敲击玻璃，在阿不思的心口砸下无数孔洞。接着阿利安娜的脸又开始了变化——金色的长发渐渐缩短，生出了乌木似的黑发。蓝色的眼睛变成碧绿，额头出现闪电型的伤疤。她的五官发生了位移，变成了少年的模样。

        绿眼睛盯着阿不思，写满了失望。

        “阿不思，你杀了我。”

        少年低沉的声音落下，阿不思猛然惊醒。冷汗湿透了他的睡袍，心脏在胸腔中咚咚跳着，带着令人窒息的疼痛。

        “阿不思，你还好吗？”

        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绿眼睛。哈利俯身看着他，眼里的担忧毫不掩饰。

        “你看起来糟透了……做噩梦了吗？你刚刚一直在说胡话。”

        阿不思深吸了一口气，试图挥散梦境残留的阴影。他嗯了一声，算是承认。

        “我有一阵子也常常做噩梦。”哈利仍旧坐在阿不思床边，保持着俯身靠近他的姿势，“我的教授找了一个跟我关系并不好的老师教我大脑封闭术……”

        “效果怎么样？”

        “那还用说？糟透了。”哈利笑了，“不过后来我慢慢学会了。虽然清空大脑非常困难，但是至少我们能睡个好觉。”

        “你说的对。”阿不思闭了闭眼，却没有任何睡意，紊乱的心跳渐渐平复，残留的疼痛仍旧使他疲惫，“我忘了睡前清空大脑……一个显而易见的失误。”

        一阵沉默。想起刚才梦里出现的哈利，阿不思又一次感到心悸。过了半晌，阿不思轻声开口：

       “哈利……你是不是对我很失望？”

        哈利有一瞬间的惊讶，但他很快地回答了阿不思的问题。

        “没有。” 

        “你不用顾及我的感受安慰我……我知道，过去我确实有些行为谈不上好。”

        “不是这样……”哈利显得有些笨拙，“我没想指责你。阿不思。就像我白天说的那样，我没指望能够拯救所有人的人生。我也没有期待你，制止整个世界可能会发生的战争。”

        “那是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你很难过。”哈利握住了阿不思的手，冰冷的触碰让阿不思又清醒了些许，“你每次看到人群的时候，都非常忧虑。可是你却不停地逼迫自己与之割裂。我想你或许是在爱着世人的，可是因为某些原因选择了远离。但是被爱着的人需要知道自己被爱着。”

        阿不思叹了口气，忽然有些自惭形秽。哈利的天性善良无瑕，因此在哈利眼里看到的总是最美好的想象。哈利对阿不思的猜测美好得不带一丝尘埃。阿不思不认为自己拥有这样美好无瑕的品质，他内心深处的某个角落或许真的渴望着沉溺。可哈利的想象确实是他向往许久的东西。

        有什么可以否认的吗？哈利本身就代表了阿不思所憧憬的一切。

        “你很善良，哈利。”阿不思轻叹，“可我没有你说的那么好。”

        “你对自己的评价有时低的让我惊讶。”哈利坦白道，“可是我总是觉得你是最好的。”

        “噢——”

        “我担心你，阿不思。”哈利直言，“别再折磨自己了，好吗？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阿不思深深地看着哈利，不发一言。他忽然明白过来自己一直以来逃避的是什么，他在逃避他所憧憬的灵魂。

        他清楚地知道他的憧憬究竟是什么。他的憧憬是一条河，哈利在河流的彼岸，而他在此岸。那条河原本只是汩汩细流，随着年月增长不断累积，直到变成宽广的长河。看似平静无波，却随时可能将人淹没。他的憧憬越深，他和哈利的距离就越远。

        怎么会有人爱上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呢？阿不思曾经竭力扼杀这样不切实际的向往。可无论他如何努力，都无法达到目的。

        阿不思看着哈利的眼睛。那双眼睛仍旧鲜活明亮，像是活着的生灵。纵使是黑夜也无法掩盖其光芒。阿不思被那个写满担忧的眼神蛊惑了。他撑起身，凑近了那双眼。

        没有拒绝。却也没有呼吸。幽灵当然早就失去了呼吸的能力。可阿不思仍旧仰起头，向着那条河里走去。

        他终于亲吻了自己一直渴求的灵魂。那冰冷的触觉让他的灵魂都随之一震，接着带着疼痛微微颤抖。可阿不思不在乎这个。只有触及灵魂的疼痛才能让他感受到哈利真实存在。他伸出手，轻轻捧起哈利的下颌，任由汹涌的河水将他淹没。

        -TBC-